【获奖者动态】《艺术与设计》专访杨明洁：设计不应屈从于消费与投机之下

问：请您简要介绍本次参与深圳国际工业设计大展的策展主题与相关情况。

杨明洁：此次我的展览主题计划是《消失的边界》。在数字时代，人与物、人与机器、物与物的边界正在消失。在真实物理世界，这种关系受限于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而在虚拟数字世界中，互联网与传感技术将这种边界打破，但同时也减少了在真实物理世界的互动。

在展览中，我会展示为卡萨帝设计的“星空系列”家电产品。光纤材料被应用覆盖于家电表面形成一层智能皮肤，可通过编程传感器与用户互动，为用户创造了更好的氛围和环境。通过灯光变化将家电的运行状态可视化，为用户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交流方式，人与物之间的边界正在消失。此外，展览现场，还将展出我们设计的电动车与智能穿戴设备等产品。在今天，汽车与电动车不单单是交通工具，它们俨然已成为一个社交平台。

问：在您的从业生涯中，是否受到过某位设计大师影响？

杨明洁：我的德国导师迪特·齐默（Dieter Zimmer）教授对我的影响是最大的。回国前，他曾忠告我：极简是一种精神。意思是，我们唯有将自己的头脑变得尽可能简单，才能看清楚什么是没有意义的诱惑，必须放弃，从而将有限的时间与精力专注于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并做到极致。从那天起，我花了很长时间，慢慢地去理解，并坚持。因此，无论做设计还是做设计师，我一直都在做减法。

问：作为一名曾经在中德两国均有学习生活经历的工业设计师，德国的工业设计理念对您有着怎样的影响？中德两国或东西方文化有着怎样显著的差异性特征？双重文化背景，通过您的设计如何达成互融共通，以形成更具国际化的风格特征？

杨明洁：“反思自己的文化之根不无裨益。”齐默教授曾对我说，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文化”这一概念，将其视为精神，将设计视为标准。设计师不应追求瞬间即逝的东西，而应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层面上去思考，使自己的设计作品保持长久的生命力。我希望能从文化的根源上去思考、设计。本土化或是国际化的风格，不是目标，而是自然而然的结果。我希望在设计中舍弃外在空洞、喧嚣、符号化的表面形式，解构表象背后器物诞生的逻辑，保留最重要的与有意义的，进而重构一种令人感动的生活美学价值。

在德国，我所掌握的是设计方法。但设计师的设计语言，依然受到自身所成长的文化环境影响。如童年西湖边的绵绵雨丝与后院缠绕的葡萄藤，让我对于“虚空”“虚无”“暧昧”与“不确定性”的，难以捕捉的视觉画面非常着迷。

体现到产品设计上，我偏好使用渐变、磨砂半透明或透明的材料；体现到空间、展览与装置上，我一直尝试创造出让视觉层层叠嶂却可穿透的“虚”空间。“虚空”本身，也是东方美学的重要特征。以“虚山水”装置为例，它由一个“Y”型的单元体所构成，可以无限生长，就像细胞一样，分裂、组合成一个小凳、茶几、沙发、置物架、屏风隔断，或蔓延形成一面墙体，乃至整间屋子、一片虚拟的白色树林……所有的单元件都可以拆分并重组成为所需的形状与模块，循环使用，是可持续的。

问：工业设计的价值是什么？特别是在工业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下，设计能为社会带来哪些影响？这些影响又将如何推动设计前行？

杨明洁：设计的价值体现在，设计应该为人类创造一种更为合理的生存方式，设计不应屈从于消费与投机之下。设计师应该持有一种批判性的态度面对技术与社会的变革。技术的发展，应该使得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的关系越来越友善，而非越来越对立。

我会从以下层面思考与平衡设计：在使用者层面，产品应是易用的、耐用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在观察者层面，产品应具备令人愉悦的美学体验、引导性与可视化；在拥有者层面，产品应体现用户的身份认同及因此产生的品牌基因，以达成用户族群与产品间的精神沟通；在社会层面，好的设计应该向公众传播一种正面的社会启迪意义，且坚持可持续发展的设计策略。我和团队每年都会投入到公益项目中，为地震灾区的灾民设计了救灾帐篷，为改变教育的不公平设计了壹乐园，以及为解决贫困山区饮用水安全问题设计了净水杯。至今已有超过100万个净水杯送到了孩子手中，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问：不论是从材料的运用还是工艺的创新，您都做了很多尝试、探索与创新。新技术的发生与运用对工业设计带来了怎样的推动作用？技术与设计间如何互为共融？

杨明洁：现代产品在功能、造型等方面日趋成熟的情况下，CMF（Color-Material-Finishing）设计成为了创新的一个重要手段。早在2005年YANGDESIGN创办之初，我们就建立了CMF实验室，组建了专门的研究团队，探索将各类新材料运用至设计中。近些年，我们持续关注数字时代基于技术变革诞生出的新的美学价值。数字文明时代中，设计由过往的逆向设计转变成正向设计。通过算法生成的形态、结构与细节的自由度，将设计概念拓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空间。由此产生的新的美学特征，不单是一种风格，也是一种新的文化，一种人类无法触及到的复杂算法特性。

有意思的是，算法所产生的视觉形态，如拓扑结构，同时也是数字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去中心化的网络关系。手工艺的自由与个性，在数字时代以另一种方式得以体现。例如，羊舍“莫比斯环”椅便是用参数化的设计结合FDM3D打印成型工艺完成的：基于数字化工艺成型的多维度转折面构造是传统工艺难以实现的；回收的树脂材料通过3D打印喷头随机组合色彩与路径，形成了一种不确定性的手工质感。最终完成的座椅，亦遵循可持续发展的设计原则，并具备舒适的坐感。

问：面向未来，中国工业设计正呈现出怎样的趋势与潮流？您将从哪些方面予以探寻？

杨明洁：我未来将更多地关注到设计的社会层面。一个优良的设计对于人类与社会应该是友善的、环保的；产品的制造、使用、报废各环节应当有利于节约能源与资源，符合可持续发展的原则。这当中，模块化与标准化的设计是一个重要原则。减少一次性产品的使用、采用可回收循环材料、对于垃圾的合理分类与回收利用都是有效的手段。